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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探红楼(6)

夜探红楼(一零一)

年羹尧话音未落,十四阿哥已经从地面上一跃而起,象一只大鸟一样,凌空向年羹尧扑来。十几个侍卫忙抽出兵器把年羹尧团团围护住。

十四阿哥知道年羹尧武功不弱,而且自己后面还有虎视眈眈的弓弩手们,必须乘他们粹不及防的时候尽快解决那些侍卫。只见十四阿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,左脚踢飞了一个胖侍卫的鬼头刀,那刀冲天飞起十来丈高,十四阿哥的右脚顺势点了他的天门穴,又反纵在空中,使出平生绝学,足踢、膝撞、肘磕、掌劈、指点,一眨眼的功夫,十几个侍卫全都被点了穴,躺倒在地了。

此时,那鬼头刀刚刚落下来。十四阿哥右手平伸,把那把刀接在手中。

年羹尧一楞,掏出雪白手帕擦干净了自己剑上的血,向着十四阿哥一抱拳∶“卑职给大将军王请安了。”说着把剑一举,使出年家剑法的第一式“年年难过年年过”向着十四阿哥砍来。

十四阿哥当年和年羹尧的妹妹切蹉过剑法,对年家剑的种种变法熟识在胸,他把鬼头刀斜举,一招“处处无家处处家”迎了上去。

只听的“当 ”一声响,刀上的鬼头被削去了大半。十四阿哥倒吸了一口冷气∶那年羹尧手里拿得是一把削金断玉的宝剑!

年羹尧是个极骄傲的人,此时在兵器上占了上风,更有意在部将兵丁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武艺,手里的剑使得飞快,十四阿哥手里的鬼头刀一寸一寸地被削去,转眼只剩下了一个刀把子。

十四阿哥长啸一声,把手里的刀把子向年羹尧掷去。年羹尧急忙后退一步闪过,十四阿哥已经把围在腰上的一条绿丝带解了下来。十四阿哥把丝带一抖,内气贯处,那带子像钢枪一样笔直地向着年羹尧刺来。

年羹尧反腕一削,剑锋掠处,那丝带忽然变软了,飘飘地贴着剑锋的下面滑了过去,马上又变的笔挺,重重地在年羹尧的脸上抽了一下。年羹尧大叫一声,脸上的血滴滴嗒嗒地流了下来。这个面子可丢大了,他一声怪吼,又冲了上来,手里的宝剑使得风雨不透。

至弱者强,至柔者刚。那削铁如泥的宝剑本是一切硬兵器的克星,可是在丝带做成的软兵器面前却一点都发挥不出来。一剑剑就象砍在水里,一点儿用不上劲。那丝带就象一条绿色的怪蛇,贴着宝剑滑来滑去,时不时地在他脸上狠狠地咬上一口。

又是几个回合过去,年羹尧脸上已经挨了十几下,他恼羞成怒,再也顾不得面子要单打独斗了,虚晃一剑,跳出圈子,把左手的姆指和食指伸到嘴里,打了个响亮的呼哨。

从山涯上、从草丛中,弩箭象雨点一样地向十四阿哥飞来。十四阿哥冷笑一声,手里的丝带画了个圈子,弩箭纷纷落地,有一部份箭反弹出来射入了躺在地下的侍卫们的身上,痛得他们满地打滚。

年羹尧一声狂笑,又抡着宝剑杀了上来。箭雨稀疏了,只有几个神箭手还时时地找机会放上几箭。

十四阿哥心中一凛∶暗箭难防。这丝带要用来打箭,就必须硬挺,可是要防被宝剑削断,就必需柔软,顾此失彼,十四阿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,年羹尧又占了上风。

十四阿哥猛然灵机一动,使出“风飘万点”的轻功,围着年羹尧飞快地转起圈子来了。

弓箭手们只觉得眼前一花,十几个十四阿哥的影子围着年羹尧团团乱转,他们手里的弓拉得满满的,就是不知道箭往哪里射。

年羹尧武功虽强,但是练得都是马上的功夫,轻功却不行。跟着十四阿哥转了几百圈以后,只觉得头晕心跳。他大喝一声,手里的长剑狠狠地劈了过去。十四阿哥让过长剑,把自己的丝带交到左手,右手叼住年羹尧的手腕一拧,自己已经转到了年羹尧的身后,用脚一点年羹尧的膝盖,年羹尧哼了一声,膝盖一软,跪在了地下。

十四阿哥把剑横在年羹尧的脖子上,“叫你的兵将们都把武器扔了!”

年羹尧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∶“士可杀不可辱!”

十四阿哥看看老那的尸体,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∶“你知道老那和我亲如手足,今天我非给他报仇不可!”说着把宝剑一按。

冰冷的剑锋切进了半寸,血从年羹尧的脖子上流了下来。年羹尧觉得脖子一阵发凉,心里万念具灰,忙叫∶“饶命,大将军王饶命!”

十四阿哥把剑一提,重复说∶“叫你的兵将们都把武器扔了!”

年羹尧跪在地上大叫∶“放下兵器,都走出来!”

草丛里,悬崖上,走下来上千人,赤手空拳,整整齐齐地排成三个方队。

十四阿哥对年羹尧说∶“叫他们搬开挡路的木头石块。”

年羹尧跪在地上大叫∶“搬开挡路的滚木擂石!”

三个方队默默无声地搬石开路,一会儿就把路障清理干净了。

十四阿哥又对年羹尧说∶“叫他们把马匹留下,步行回营。”

年羹尧跪在地上大叫∶“马匹留下,步行回营!”

三个方队又改排成一条长队,向营房方向走去。自始至终,队伍里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
十四阿哥暗暗叹了一口气∶都说年羹尧治军有方,果然名不虚传,只可惜心术不正啊。他拉过三匹马,把年羹尧捆在一匹马上,又把老那的尸体放在一匹马上,自己骑上另外一匹。这时,他才觉得大腿上钻心地痛,他拔出箭头,用丝带把伤口包扎好,拍马向自己的大营慢慢走去。

夜探红楼(一零二)

中军大帐里像死一样寂静。十八个黑衣侍卫笔直地站在两厢。立柱上挂着一把宝剑,在蜡烛的映照下闪闪发光。

十四阿哥慢慢地展开一面军旗,盖在老那的尸体上。又转身怒视着在地上被捆成一团的年羹尧,冷笑一声∶“你好大的胆子,居然敢暗算我!”

年羹尧面色苍白∶“大将军王,我也是迫不得已,是┅┅”他看看左右,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
十四阿哥又是一声冷笑,向着下面一挥手∶“你们把他松了绑,然后都退下去!”

侍卫们给年羹尧松了绑,就悄悄地退了出去。年羹尧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,又慌忙跪了下去∶“大将军王,这是雍亲王的命令,要我找机会暗算您。”

十四阿哥早已经料到是雍亲王在后面作怪,可是听到这里还是心里一惊∶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,怎么会这样狠毒,向亲弟弟下手。他忽然间觉得乏味得很。

年羹尧轻轻舒展了一下手腕,如果自己一跃而起,把那把剑抓到手,刺死老十四,就可以冲回自己的大营里去。正想着,只见十四阿哥的眼光又逼视过来,他急忙低下头。

十四阿哥缓缓地问道∶“那么,王子服和他手下的几万官兵,也都是你杀的了?”

年羹尧一哆嗦∶“大将军王明鉴,那也是雍亲王的计策,要我化装成阿布坦的兵,袭击王子服。雍亲王说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您骗回青海。”

十四阿哥一怔∶四哥为什么急着要我回青海呢?为了在父王面前说我的坏话么?可是父王是极有主见的人。莫非他要┅┅

年羹尧接着说∶“您知道我和王子服私交不错,如果不是雍亲王再三威逼,我也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。”

十四阿哥冷笑一声∶“你倒是会推诿,四哥叫你杀王子服,叫你杀那几万兵丁了么?都说你嗜杀成性,果然是不假。他们都是有父母儿女的人,为国千里远征,却丧在你们的阴谋之下。要你一条命抵他们上万条,也不亏待你了吧?”说着,向帐外高喊一声∶“来人,请上方宝剑!”

一个书童捧着一个黄包袱走进来,放在公文案上。十四阿哥打开包袱,宝剑鞘上的飞龙金光闪闪。十四阿哥向着宝剑一施礼∶“父皇,儿臣今天要斩了一品大员年羹尧。”

说罢一按剑鞘,秋水一样的宝剑带着寒光,缓缓滑出剑鞘。

年羹尧慌了,忙叩头不迭∶“饶命!大将军王饶命!”

十四阿哥面色铁青∶“我可以饶你,只怕那几万屈死的冤魂饶不了你!”

年羹尧更慌了,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麂皮小包∶“卑职还有机要上禀!”

十四阿哥伸手接过小包,打开,里面是一幅白绢,和一个红玉镯子。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,怔怔地盯着那镯子,过了好久,长叹一声,再看那白绢,上面写满了熟悉的秀丽字迹∶“阿哥见字如唔∶圆明园一别,已近十年。妾时乖命蹇,家门竟出匪人,陷于樊笼,不能伺奉君子,昼夜唯有眼泪洗面而已。窃闻君变法改革于内,平叛拓疆于外,众望所归,如日之中天,心实慰之,每日焚香礼拜,为君祈福。妾兄羹尧,刻薄狠毒,桀傲不训,为图功名,竟陷亲妹于苦海,如再犯军令,实是死有馀辜。但其乃我年家唯一之血脉,家母亦深爱之。还望君能网开一面,贷其一死,以留年家一线香火。幼读老杜之诗∶仰视百鸟飞,大小必双翔,人事多错 ,与君永相望。今日方知字字皆是血。年小妹垂泪手书”

“小妹,小妹,”十四阿哥两眼含泪道∶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,自难忘。”他又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月夜,在圆明园的荷塘边,自己就要出征,把这个红玉镯子套在年小妹的手腕上。小妹的手臂像白玉一样,他轻轻吻着小妹的手,说∶“等我,一回来就娶你。”

可是自己刚刚离京,年羹尧就把小妹送到四哥那里做妾了。自己回来以后大怒,那时年轻气盛,派兵包围了雍王府就要抢人。谁知道还没有开打,父皇就来了,把自己大骂了一顿,还把要立自己做太子的念头取消了。一直到今天,才又重新要立自己做储。

不过,四哥好象并不喜欢年小妹,为什么非要娶她呢?难道就是为了激得自己和他翻脸,好让父皇取消自己的太子?他会有这么阴险么?那么今天四哥叫年羹尧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来,杀死几万自己的官兵,把自己骗回青海来,又是为了什么呢?

难道他想害了父皇,自己纂位?

十四阿哥想到这里,心里一冷,恨不得一步飞回北京。但是眼下青海这个烂摊子也得好好收拾,而且自己没有诏书就私回北京也不合法;再说,父皇年纪大了,疑心也重了,自己私自回去别再怀疑自己要纂位。

十四阿哥长叹一声,上方宝剑“当 ”入了鞘。高声喊道∶“死罪免了,活罪难饶。来人啊,把年羹尧拉下去打四十板子!锁在大牢里!”

十四阿哥又拿出笔墨,飞快地写了一封信,叫过自己的心腹那青∶“你骑我的宝马,星夜进京,把这封信亲自交给皇上!”

夜探红楼(一零三)

北风卷着雪粒,打在窗上“沙沙”作响。

黛玉躺在床上,翻来复去地睡不着,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┅┅唉,男人们嘛,总是打打杀杀的,政治,好肮脏的政治,充满了血腥味。不过这个世界就是这样,人善被人欺,马善被人骑,如果大家都不关心国事,那些独夫民贼们岂不是更可以为所欲为了?女人家就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头儿,大家和和气气的,打什么劲呢。以后这个世界要是由女人来统治就好了,肯定能少了许多战争。

唐朝有个女皇帝武则天,不是也把国家治理得不错么,虽然她也杀了些大官儿,可是如果不杀他们,他们就要杀她,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。而且她当政的时候,老百姓的生活是挺好的嘛。

朦胧中,忽然听得有人叫她∶“林姑娘,林姑娘!”

黛玉睁开眼睛一看,原来是秦可卿,她奇怪地问∶“大晚上的,你来这里干什么?”

可卿笑着说∶“什么晚上啊,你起来看看。”

黛玉穿好衣服起来,往窗外一看,可不是,太阳老高了,莺鸣翠柳,花舞东风,居然是一片大好春光。

黛玉更奇怪了∶“怎么回事?昨天晚上还在下雪嘛。”

可卿嘻嘻笑着说∶“昨天是昨天,今天是今天,我现在是神仙啦,变这么个小把戏还不容易。”说着拉着黛玉的手就往外走。

黛玉恍恍惚惚好象是记得有人说过秦可卿当了神仙,就随着她走出了屋门。

外面是个好大的园子,比大观园还要大好多。转过假山,几个穿彩衣的女孩子正在摘花,荷袂蹁跹,羽衣飘舞,姣若春花,媚如秋月,个个都飘飘然有仙女之态。那些女孩子看到黛玉,都放下手里的花枝跑了过来∶“哇,好漂亮的妹妹呀!”

“可卿姐姐,这就是绛珠妹妹么?”

“好妹妹,可想死我们了!”

可卿笑着给黛玉介绍∶“这个叫痴梦仙姑,这个叫钟情大士,这个叫引愁金女,这个叫度恨菩提。”

黛玉心里奇怪,怎么这些仙女会知道自己呢?而且管自己叫绛珠,那是雍亲王福晋给自己起的名字呀。也不好询问,只是规规矩矩地给众人见了礼。

痴梦仙姑拉起黛玉的手∶“好妹妹,我们编了几支曲子给你听听。”说着拿起琵琶拨了几下,轻轻唱道∶“开辟鸿蒙,谁为清种?都只为明月情浓。趁着这奈何天,伤怀日,寂聊时,试遣愚忠,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《红楼梦》。”

其声韵凄惋,竟能销魂醉魄,黛玉听得一阵心酸,眼圈也红了。心中暗暗琢磨,这个曲子是什么意思呢?谁为清种,自己和宝玉都是清王室之后嘛。都只为明月清浓,莫非是说什么反清复明的事情不成?

钟情大士叹了一口气道∶“绛珠妹妹,你再听听这个,”说着拉过一支紫玉箫,呜呜地吹了起来。按着箫声的节拍,引愁金女唱道∶“一个是阆苑仙葩,一个是美玉无瑕,若说没奇缘,今生偏又遇着他,若说有奇缘,如何心事终虚话?

一个枉自嗟呀,一个空牵挂,一个是水中月,一个是镜中花,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,怎经得秋流到冬,春流到夏!”

歌声婉转凄凉,黛玉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。

可卿替黛玉擦去眼泪∶“好妹妹,我现在是神仙了,所以咱们也不用讲什么辈分了,你告诉姐姐,你平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?”

黛玉红了脸,慢慢低下了头。

度恨菩提笑着说∶“嘻,女孩儿家,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,但羡鸳鸯不羡仙嘛。”

黛玉的脸更红了。

钟情大士托着黛玉的下巴∶“我们都是神仙,能帮你的。你告诉我们,是不是想和宝玉成亲呢?”

黛玉羞得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可卿从案桌上拿起一卷册子,慢慢翻着∶“人的缘份啊,十年修来同船渡,千年修来共枕眠。如果缘份不够嘛┅┅”她忽然停住了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

痴情仙姑忙凑了过来一看,她的脸色也变了。

黛玉的心“咕咚”一下沉了下去,也顾不上害羞了,焦急地小声问道∶“怎么,怎么了?难道我和宝玉没有缘份么?”

可卿同情地把手放在黛玉肩膀上∶“妹妹,缘份都是修来的,人不能与命争的。”

痴情仙姑争辩地说∶“可是,难道我们不能想个办法帮帮绛珠妹妹么?她已经把一生的泪水都献出来了!”

可卿无奈地摇摇头∶“不够,不够啊!”

黛玉急了,紧紧地拉住可卿∶“姐姐救我!姐姐救我!要我做什么都成!”

可卿凝重地说∶“只有一样东西比眼泪更宝贵,就是你的鲜血。”

黛玉坚定地点点头。

可卿看看钟情大士,大士从袖中取出一把六寸来长的匕首,碧玉把儿,黑犀牛皮的套子,缓缓地递给黛玉。黛玉拉出匕首,匕首亮得能照见自己的面容。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影子好亲切,好象在向自己召唤。她笑了,轻轻地说∶“宝玉,我来了!”就用力地把匕首插进了自己前胸,一阵巨痛,鲜血汨汨地流了出来。

黛玉大叫一声,醒了过来,原来是南柯一梦。自己浑身上下汗津津的,胸口仿佛还在隐隐作痛。

夜探红楼(一零四)

紫娟被黛玉的叫声惊醒,急忙披起衣服走了过来,点上蜡烛。

“姑娘,姑娘,你怎么了?”看着黛玉又是满脸泪水,“是作恶梦了吧?”

说着从炭炉子上提下水壶,倒了些热水在盆里,又把毛巾浸湿,递给黛玉∶“擦一把吧!”

黛玉坐起来,也不接毛巾,只是轻轻揉着自己的胸口,仿佛痛得好点儿了似的。紫鹃探过身来用毛巾给黛玉擦去脸上的泪水∶“姑娘,胸口痛么?”

黛玉也不答话,呆呆地坐着。她又想起梦中的情景,秦可卿真的成了神仙了么?那几个仙姑都好漂亮,她们对自己那么亲,莫非自己原来是仙女下凡不成?

可卿说自己和宝玉的缘份不够,就是哭尽了一生的眼泪也不够,难道自己真的是如此命薄么?

想到这里,黛玉的泪水又流了下来。唉,宝玉呀宝玉,你真是耗尽了我的心血。她又想起梦中的事情,可卿说∶“只有一样东西比眼泪更宝贵,就是你的鲜血。”然后自己就把匕首插进了前胸。这个梦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

要自己把鲜血献出来去换取缘份,莫非是今生不修修来生?自己和宝玉今生就真是有缘无份了么?那匕首插进自己胸口的一刻好痛,好象痛得要死过去了。

人生自古谁无死,与其红颜薄命,任人欺凌,还不如干干净净地死了的好。自己的鲜血和宝玉有什么关系呢,莫非可以舍自己的命去救他么?不过,女孩子要是真能为自己的心上人去死,难道不是很幸福的么?

一丝微笑浮上了黛玉的嘴角。紫鹃大奇∶“姑娘,你怎么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?”

黛玉拉起紫鹃的手∶“好姐姐,谢谢你多年来照顾我,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忘记的。”

紫鹃忽然害怕起来∶“姑娘,姑娘,你乱说什么呀!”

黛玉向着她一笑∶“没有什么,扶我起来吧,天都要大亮了。”

贾五猛然惊醒,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。他用力揉了揉,似乎痛得轻了一些,怎么回事呢,莫非自己害了心绞痛?

天已经大亮了,外面传来女孩子们的嘻笑声∶“再堆高一点!”、“这块煤给他当眼睛吧!”、“这根胡萝卜做鼻子正好!”

哦,是小丫头们在堆雪傀儡,那雪一定下得很大了。贾五刚要起来,忽然感到心口一阵狂跳,跳得自己心慌意乱。怎么搞的,自己从来没有过心脏病么?他突然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∶林妹妹,别不是林妹妹有什么事儿吧?

贾五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就往外跑。袭人拦住了他∶“二爷,穿上厚靴子吧,外面雪有半尺多厚呢!”

贾五胡乱登上靴子,披上斗篷,走出门外。雪停了,小丫头子们已经把院子里的青石板路扫出来了。走出院门,大观园里一遍银妆素裹,贾五踏着雪向潇湘馆走去,靴子踏在雪地上嘎嘎响,后面留下一长串脚印。

黛玉正在梳头,隐隐听到踏雪的脚步声,就叫道∶“紫鹃,有人来了,去开门。”

紫鹃笑着说∶“姑娘你想什么呢,这么早,又下着雪,会有谁来?”话音未落,就听到“砰砰”的拍们声。紫鹃一吐舌头,向着黛玉做了个鬼脸∶“姑娘你简直神了,未卜先知啊,这个肯定是宝二爷。”

紫鹃一打开院门,贾五就急着问∶“林,林妹妹,林妹妹呢,林妹妹没事儿吧?”说着三步两步跑进屋子。紫鹃笑着在后面跟着∶“姑娘没事儿,二爷这是怎么了,一惊一咋的。”

贾五直楞楞地开着黛玉,大口地喘着气,嘴里吐出一团团白雾一句话也说不出。黛玉又是好笑又是心疼,走过去摘掉他头上的貂皮帽子,又帮他脱去大红斗篷∶“大冷天的,你可跑的是什么呢,看这一头都是汗。”说着拿起毛巾给贾五擦去额头的汗。

贾五坐在子上,喘了好一阵儿后,才结结巴巴地说∶“好,好妹妹,唉呀,可、可吓死我了。”

紫鹃笑着说“二爷,你不是胆儿挺大的么,害怕什么?哎呀,看你的靴子都湿了,”一边说一边帮贾五把脚上的靴子脱下来,擦擦干,放在炉子旁烤。

贾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∶“你们不知道,我今天早上忽然胸口一阵刺痛,把我痛醒了。然后就觉得心慌意乱,好象林妹妹要有什么事儿似的,就赶紧跑了过来,没事儿就好,没事儿就好。”

紫鹃“噗哧”一声笑了出来∶“怪不得古人说呢∶身无彩凤双飞翼,心有灵犀一点通,你们呀,是心有灵犀一样痛,我们这位也是,早上惊醒了,就喊心口痛。”

贾五一楞,转向黛玉∶“妹妹,真有这回事儿,你梦见什么了?”

黛玉一笑,也不回答,慢慢地梳自己的头发,紫鹃过来给她挽上一个高高的髻。黛玉照照镜子∶“宝玉,我们去园子里看看雪景好不好?”

洁白的雪地上,贾五穿着大红斗篷走在前面,黛玉穿着天蓝色的大氅跟在后面。贾五嘱咐着∶“妹妹,你看好了,踩我的脚印,靴子就不会湿了。”

黛玉随口答应着,心里却起伏不定∶自己做梦,心口被刺了一刀,怎么宝玉也会痛呢,看来他不但是自己的知己,心灵也是相通的呢。一朵灿烂的笑嫣浮现在她的脸上。可是,美好的东西往往不能持久,自己和宝玉的缘份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?可卿在梦中好象点明了,自己今生很难和宝玉结为夫妻的,想到这里,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。

贾五看到黛玉笑着笑着就又流泪了,正想说点什么去安慰她,忽然听得大观院西南角上传来一阵哭叫声。

夜探红楼(一零五)

大观院西南角的小土坡上。

贾环穿着崭新的皮袍,独自一人,用花匠们的簸箕撮着雪,吭吭嗤嗤地在堆雪傀儡。

贾环心里好烦,这个乌师爷怎么老往自己家里跑,虽然说是自己的表舅,可是跟自己的老妈也太近乎了。莫非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?想到这里,他嘿嘿一笑,自己应该留点神儿,以后抓住他们点把柄,他俩还不得乖乖地听自己的了?这贾府里的人都看不起自己,欺负自己是小娘养的,要是自己以后能把荣国府这个世袭搞到手那就好了,就要狠狠整治他们一下,第一个就是凤姐,还有宝玉、黛玉他们。宝姐姐对自己好象不错,以后可以娶过来当老婆。

贾环得意地笑着,又想起昨天晚上乌师爷和自己老娘的谈话──乌师爷(神秘地)∶“告诉你件事儿,先不要对外人说,你们府里的贾赦在雍王府的牢房里自杀了。”

赵姨娘(不相信地)∶“啊?赦老爷?怎么会呢?他是最惜命的人呢!”

乌师爷∶“这里面可能还有文章,我们先不去管他。这下子环儿的机会就来了!”

赵姨娘∶“你是说环儿能得了这个世袭?不会吧,赦老爷还有儿子呢!”

乌师爷∶“嘿嘿,这贾赦也是死有馀辜,我把他的材料整理了一下,贪赃枉法,搜刮民才,逼良为妾,私设公堂,逼死人命,皇上一看肯定大怒,决不会让他的儿子继承。皇上对贾政印象不错,他又是贾妃的爸爸,八成会把荣国府赏给他。”

赵姨娘∶“那,老爷自己当了,怎么会有环儿的份呢?”

乌师爷∶“呵呵呵,你还不知道贾政的为人,虚伪道学到了极点。他一贯标榜自己家庭和睦,兄弟之间关系极好。这次肯定要上书说自己悲哀过度,不能理事,然后要皇上把世袭给自己的儿子。”

赵姨娘∶“那,还有宝玉呢?”

乌师爷∶“贾政最恨宝玉了,而且怀疑不是他的种儿,当然不会向皇上推荐他了。”

环儿是最有希望的,只怕贾政心疼孙子,要皇上把世袭给了贾兰。

想到这里,贾环叹了一口气,兰儿这个混蛋,得好好坑坑他。那乌师爷为什么如此关心自己呢?莫非自己是他的儿子?恩,也有可能,那贾政傻呆呆的,和自己一点儿也不象,还是乌师爷和自己对路子,满肚子的心眼儿。不过,要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乌师爷的儿子,这世袭就肯定没份儿了。这个,自己要是真能把荣国府搞过来,就先得杀了乌师爷灭口。

雪傀儡堆好了,贾环仔细看了看,这个雪傀儡怎么这么丑,小鼻子,大嘴巴,简直和乌师爷一个球样儿。他生气地飞起一脚,把雪傀儡的脑袋踢掉了。不料脚下一滑,正摔在那簸箕上,贾环“啊”的一声叫了出来,那簸箕带着他“嗤溜”一下滑到了山坡下。

贾环忽然觉得很好玩儿,就提着簸箕爬上山坡,再滑下来,再爬上去,再滑下来,再爬上去,再滑下来,一遍一遍地滑着。

贾兰带了个小丫头也出来玩雪,看到贾环正滑得高兴,就跑了过来,羡慕地说∶“环叔,让我也玩一会儿吧。”

贾环眼睛一瞪,刚要骂他滚蛋,忽然灵机一动,笑着说∶“要带你玩也行,你得先干件事儿。”

贾兰连连点头∶“什么事儿啊,环叔?”

贾环用手一指∶“你看到那边的那个铁仙鹤没有?你过去用舌头舔它一下,我就给你玩。”

铁仙鹤光滑滑的,积不住雪,却凝了一层薄薄的霜。贾兰走到近前,犹豫了一下,伸出舌头,轻轻地舔了一下。

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,贾兰的舌头马上就粘在了铁仙鹤上。贾兰吓了一跳,想把舌头收回来,可是哪里分得开呢。只觉得舌头越粘越紧,贾环叫也叫不出,呜呜地哭了起来。贾环得意极了,“哈哈”地怪笑着。小丫头吓坏了,大声哭叫起来。

宝钗带着莺儿,兴冲冲地来到园子里赏雪。莺儿提着个竹篮子,里面装了几色小吃和一瓶洋酒,是一个洋商送给薛蟠的。宝钗想去潇湘馆,找黛玉一起出来作诗玩,谁知刚一进大观园,就听到哭叫的声音。宝钗一楞∶“怎么好象有兰儿的声音?”她急忙转过身,向着哭声走去。

绕过假山,正碰见宝玉和黛玉走来。宝钗焦急底问∶“出了什么事了么?”

“不知道啊,”贾五回答说∶“我们也正要过去看看。”

三人刚转过竹林,就看到贾兰挺着脖子,手脚乱动,坑哧坑哧地哭,贾环站在一边怪笑。贾五又好气又好笑,高喊一声∶“嘿!你们闹什么呢!”

宝钗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,对贾兰总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,见此情景心疼得不得了,忙赶过去,只见贾兰的舌头紧紧地贴在铁仙鹤上,已经冻紫了。

小丫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,宝钗大怒∶“环儿!你的心怎么这么黑!”

贾环刚要还嘴,只见贾五狠狠地瞪着他,吓的一缩脖子,转身跑了。

贾兰已经冻得浑身发抖,快哭不出来了。

宝钗乱了方寸∶“怎么办?怎么办呢,莺儿,你快去叫人吧!”

莺儿放下篮子,转身跑去叫人。

黛玉想了想∶“兰儿的舌头是冻上的,我们生堆火,把这铁仙鹤烤一下,等烤热了,他的舌头就分开了。”

贾五心里一动,向着莺儿喊道∶“莺儿,你去厨房,要一瓶烧酒,越辣的越好。”

宝钗一听,忙说∶“我这里有一瓶洋酒,你看行不行?”说着把篮子里的酒拿了出来。

贾五接过来一看,是英国的威士忌,烈性酒。好家伙,两百年前的包装就这么漂亮。他掏出小刀子,撬开瓶塞儿,空气里泛起一阵酒香。

贾五把酒沿着贾兰的舌头慢慢地倒了一圈儿,又一圈儿。

贾兰的舌头已经冻得麻木了,但是有几滴酒流进了他的喉咙,他不禁咳杖起来。

烈酒里含有大量的酒精,酒精的冰点比水低得多,而且和水可以按任何比例互溶。酒流过的地方,冰就软了,化了。倒了三、四圈儿以后,贾兰的舌头就慢慢地从铁仙鹤上脱落下来。

贾兰把舌头收回嘴里,“哇”的一声大哭起来。

宝钗忙把贾环抱在怀里∶“好孩子,不哭,不哭。”又转向贾五∶“你好有办法呀,怎么想的?”

贾五微微一笑,心说那还是去年跟老爸学的,他的汽车门冻死了,就是用二锅头酒化开的。

黛玉看看宝玉,又看看宝钗,她发现宝钗看宝玉的眼光有了微妙的变化,一种平和的关心,不含男女之情的关心。她忽然觉得,宝姐姐好象不是自己的情敌了。

夜探红楼(一零六)

那青从青海披星戴月地往京城赶,七天七夜没合眼。进了永定门,才长出了一口气,下得马来,人都打晃儿了,在月盛斋叫了三斤酱牛肉,不敢喝酒,要见皇上嘛。他就着茶水把牛肉一扫而光,用热水擦了一把脸,面圣不能太邋塌了,就又匆匆骑上马向内城跑去。

张廷玉才从午门里走出来,就看到一个满身尘土的军汉像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悠悠地走过来,他定睛一看,原来是那青,就奇怪地叫道∶“那青,你怎么回来了?怎么弄成这个狼狈样子?”

那青曾经和张延玉一起为四阿哥起草过变法的奏折,两人熟得不得了,就苦笑着说∶“老张啊,紧急密折嘛,老十四一定要我亲自呈交给皇上。唉呀,这一路上,可累死我了。”

张延玉笑着说∶“皇上今天身体不舒服,早早就退朝了。而且你这副脏兮兮的样子,怎么好面见皇上?这样吧,我今天下午还要给皇上起草诏书,你把密折交给我,我替你交给皇上如何?”

那青知道张延玉是皇上的心腹,近来和十四阿哥也来往甚密,给变法改革出了不少点子,而且自己也实在累得受不了了,眼睛直打架,站都站不稳了,如果在皇上面前哈欠连天,实在是太失仪了。于是就从自己的怀里把十四阿哥的奏折掏了出来给了张廷玉,连连嘱咐,这是非常重要的东西,一定要亲自交给皇上。

看着那青走远了,张廷玉暗暗叹了一口气,老十四心地仁厚,赤诚待人,手下人也都肯给他卖命,那像老四,处处耍阴谋,算计人。唉,只是自己的把柄被老四抓住了,上了贼船,就下不来了,什么时候老四一翻脸,自己就非身败名裂不可。

张廷玉看看自己手里的厚信封,老十四能有什么要紧事呢?皇上曾经给过自己翻阅奏折的权力,何不打开来看看?

信封里有十四阿哥给皇上写的一封信,还有厚厚的一叠供状。张延玉看着看着,不由得感到心惊肉跳,四阿哥居然指使年羹尧假扮敌军,杀了上万名自己的将士;年羹尧袭杀了王子服,还去杀十四阿哥。老四果然是心毒手辣,再加上年羹尧胆大妄为,这不就简直是和谋反差不多了么?如果皇上看了这份东西,那年羹尧的脑袋肯定保不住了,老四就是不赐死也得落个圈禁。可是按老四的为人,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。肯定会把自己牵扯出来,自己贪污不说,还给私生子包打官司,逼死人命,这几个月又伙同老四,暗地破坏变法。皇上一怒,自己家中三代的荣华富贵,岂不是一下子就全完了?搞不好自己的小命也交代了。

想到这里,他的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。

养心殿。

康熙靠在暖阁的子上连声咳杖。

雍正忙抢上一步,给他捶着背∶“父皇,您身体不好,这大冬天的,就别上朝了。王太医说了,您这病要注意保养,不能操劳,尤其不能生气。如果一气中了风,就麻烦了。有什么事情,我们兄弟几个能替您分 啊。”

康熙叹了一口气∶“我也知道。可是老十四不在,朝中大部份亲贵大臣们都对变法阳奉阴违,我放心不下。”

赵昌悄悄走了进来∶“启禀皇上,八阿哥求见。”

康熙点点头。

八阿哥请安完毕,康熙就笑着问∶“老八呀,你这次去江南视察如何呀?”

八阿哥持手肃立∶“父王,儿臣一路微服私访,知道了不少事情,从江南到北京,欺下瞒上的彼彼皆是。就拿北京来说,二等将军贾赦就死在了四哥家的大宅里。”

康熙听了一楞,转向雍正∶“老四,有这事儿?”

雍正连忙跪下∶“父皇明鉴,那贾赦不但贪污腐化,而且抢男霸女,勾结地方官逼死人命。儿臣因为他是贾贵妃的伯父,怕传出去名声不好,所以才在家里审他,谁知道他竟畏罪自杀了。”接着把贾赦为得扇子、逼死石呆子之事说了一遍,只是把贾雨村的名字略过不提。

康熙摇摇头∶“我也听说过贾赦人品极差,不过你也不该私设公堂,皇亲犯法与民同罪,与咱们名声不但无损,反而更能得到百姓的拥护。”

雍正连连称是,又说∶“咱们要不要把贾赦的罪过公布一下,取消荣国府的世袭呢?”

康熙想了一下道∶“这个世袭太宗皇帝是为了酬谢他祖上的功劳封的。这样吧,他弟弟贾政为人中正平和,给他袭了算了。”又转向八阿哥∶“你还听到什么?”

八阿哥说∶“儿臣到江南,在民间查询,那成克和胡清二人虽然贪,但是在地方办案还算公平,官声也还不错,没有什么民愤。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,纯属托词。老百姓都说成克和胡清二人杀得太快,肯定是被人灭了口。”

“哦?”康熙看着雍正。

雍正连忙解释∶“这事是李卫经办的,巨额贪污肯定是实,至于其它的,等儿臣再仔细问问他。”

康熙鼻子里哼了一声∶“老八,你继续说。”

八阿哥点点头∶“孩儿私访到福建,厦门那里有个远华楼,是闽粤第一大妓院,老板叫赖尚星,是福州知府赖尚荣的弟弟。他们的父亲是荣国府管家赖大。

赖尚星伙同福建巡抚贾雨林,就是大学士贾雨村的弟弟,勾结海上红毛洋商,大量走私鸦片,厦门海关如同虚设。鸦片坑害了东南百万百姓,他们获得暴利几千万两,朝中亲贵大臣,包括四哥,都收过赖尚星的贿赂。”

康熙两眉一立∶“老四,有这事?”

雍正赶紧又跪下∶“父皇,东南民风强悍,郑成功余孽尤在。如果让他们吸食鸦片,弄的心疲体弱,岂不是就不能造反了?而且贾雨村,贾雨林兄弟都对我大清忠心耿耿,虽然有点贪污,可是我们该保的一定要保啊。”

康熙大怒∶“为人君者,玩弄诡计,不能爱民,用鸦片祸害百姓,简直是虎狼之心!”说到这里,只觉得一股热气忽然撞到太阳穴上,头痛得象要炸开了一样,他用手按着头∶“你们先下去,老四把整顿吏治的事情交给老八去办,你自己写个请罪的折子交上来!”

夜探红楼(一零七)

雍正垂头丧气地从养心殿走出来,一肚子都是火∶“好你个老八,居然在背后调查我的黑材料!以后我绝对饶不了你,非狠狠整治你不可,要你千人唾,万人骂,叫你活得猪狗不如,连你的名字也改成猪,改成狗,阿其那,塞思黑,哈哈!”想到这里,雍正露出一丝冷笑。

才走到午门,就看见张廷玉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∶“王爷,您这边请,我给您看个东西。”

雍正亲热地拍着张廷玉的肩膀∶“老张啊,天塌下来地顶着,有我在,你慌什么?”

一进西厢房,张廷玉马上把门关好,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大信封∶“王爷,您看看这个。”

雍正笑吟吟地把信封打开,“这老十四还满孝顺的嘛,嘿嘿,万里迢迢,写信问候皇上,还有个偏方儿,”看着看着,他脸色忽然变了,心里咕咚一下子沉了下去∶“怎么会变成这样?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年羹尧这个混蛋!那连珠弩是贾雨村好不容易派人从老十四家里偷出来的,我星夜派人给他送去,还再三嘱咐他办事要谨慎,不能掉以轻心,没有十分把握,不能轻举妄动。怎么他年羹尧一得到连珠弩,就得意得忘了形,半路上去伏击老十四,被活捉了不说,还把我给供出来了。怎么办?怎么办?”

雍正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∶抵赖!这事儿绝对不能承认。可是自己还有亲笔信在年羹尧的手里呢。当时年羹尧说事关重大,没有自己的手书怕帐下将官们谁也不敢和老十四为敌。自己犹豫再三,才写了亲笔信,这下到成了老十四告自己的证据了。自己谋杀亲弟弟不说,还杀害了几万无辜的官兵,是大清开国以来从没有过的案子,不但自己继承皇位的事情要落空,怕连小命也要保不住了。可是,怎么能瞒得住皇上呢?

要不,派人封锁城门,让老十四的消息传不到皇上那里?可是朝中自己能控制的大臣不过两成,其它八成都是皇上和老十四的人,怕也封锁不住呢?

雍正在屋子里踱来踱去∶量小非君子,无毒不丈夫!老十四的正式军情报告怎么也得七到十天以后才能到京,其他渠道来的消息就更慢了。也就是说,如果自己在七天之内能想出对策,就还来得及。

想到这里,雍正勉强笑了笑∶“好,廷玉啊,你这件事办得好!你先去休息吧,见到那青,叫他来我府里一趟。”

第二天,雍正象没事人儿一样上朝,递了三个奏折。第一个是建议八阿哥去福建,代替李卫审理远华楼一案。康熙看了很高兴,马上批准了,还提了八个大字∶“知过能改,善莫大焉。”

第二个折子是玉门总兵那青回京述职在东直门外被人杀害,该案已经交于九城兵马司总管隆科多处理,请恩抚恤他的家属。第三个折子是荣国府原世袭二等将军贾赦畏罪自杀,请赐恩给其弟贾政继承世袭。康熙也都准了。

贾政自从贾赦被抓起来以后,就一直称病在家。史家派人来悄悄告诉他,雍亲王正在调查他去山西放学政时候的贪污受贿事项,贾政本来胆子就不大,这一害怕,倒真生起病来了。

正在这时候,忽然管家赖大急急忙忙进来,报说∶“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。”唬得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,忙摆了香案,启中门跪接。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,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。

那夏守忠也至檐前下马,满面笑容走至厅上,南面而立,口内说∶“特旨∶贾赦交通外官,依势凌弱,辜负朕恩,有忝祖德,念其已死,不复追究。所遗世袭一职,交与其弟贾政继承,钦此。”说毕,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。

贾政听了,又惊又喜又悲,想不到自己不但没有被当贪官抓起来,反而还落了个世袭将军。又仔细一想,自己被揪出来怕也是迟早的事儿,那时一捋到底,这个贾府就彻底垮台了。还不如自己就此引退,把世袭让给儿孙,或许能躲过这一劫也未可知。

可是让给谁呢?宝玉不是自己的种儿,当然不能考虑。环儿则成天鬼鬼祟祟的,怕也不是成器的人。不如叫兰儿袭了吧,虽然多隔了一辈儿,可是那个孩子是满有心的。

想到这里,贾政就派人去叫李纨母子。谁知一见贾兰,他就吃了一惊。贾兰面色腊黄,嘴肿得高高的,呜噜呜噜的,话也说不清楚。贾政忙问∶“兰儿,你这是怎么了?”李纨流着眼泪说∶“回老爷,他不知道得了个什么无名肿毒,舌头烂了好大一块,吃饭都费力,每天只靠喝粥吃奶过活。”

原来那贾兰本是极其自负的人,自认为聪明绝世,那天上了贾环的当,把舌头冻在了铁仙鹤上,他认为是自己的奇耻大辱,对谁也不肯讲。贾五、黛玉和宝钗都不是多嘴的人,贾环自己当然更不会讲,这事情也就是几个佣人知道,主子们竟是蒙在鼓里。

贾政看着贾兰,叹了一口气。领了世袭以后要上殿谢恩的,兰儿这个样子怎么能见皇上呢?况且连话都说不清楚,万一什么说了囫囵话被皇上听错了,岂不是招祸么?兰儿早不病,晚不病,偏偏这个时候病,难道是天意不成?莫非环儿真的有这个福份?

贾政派丫鬟送李纨母子回去后,自己在灯下给皇上写了一份恳请的奏折,先谢谢皇上的恩典,再说自己因为兄长去世,悲哀过度,不能理事,怕亦不久于人世。自己的长子贾宝玉已全身心投入朝廷的改革变法,不宜令其俗物缠身,况且他也不谙家务。特请求皇上额外开恩,将世袭转赐于次子贾环。

夜探红楼(一零八)

赵姨娘听贾政说要把世袭传给贾环,心中大喜,连忙派人通知乌思道,要雍亲王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,成全贾环。雍正正处在夺权的关键时刻,依仗乌思道出主意的地方很多,也乐于以此示恩,就在康熙面前极力推荐贾环。荣国府的世袭三等将军,对康熙来说本是小事一桩,又觉得宝玉将来是辅佐老十四变法的大才,也不愿意他纠缠于家庭琐事之中,况且贾环年龄不大,想必也没有多少劣迹,就同意了。

贾府内,王夫人和贾政吵了一夜,又听说凤姐的女儿巧姐儿病了,正在烦恼之际,只见凤姐和贾琏进来,给王夫人请了安,说道∶“大夫讲巧姐儿儿一半是内热,一半是惊风,须先用一剂发散风痰药,还要用四神散才好,因病势来得不轻。如今的牛黄都是假的,要找真牛黄方用得。”

王夫人道∶“人 家里常有,这牛黄倒怕未必有,外头买去,只是要真的才以。”

凤姐道∶“等我打发人到姨太太那边去找找。他家蟠儿是向与那些西客们做买卖,或者有真的也未可知,我叫人去问问。”正说话间,众姊妹都来瞧来了,坐了一会儿。

凤姐回去煎了药给巧姐儿灌了下去,只听“喀”的一声,连药带痰都吐出来了。凤姐才略放了一点儿心。只见莺儿拿着一点儿的小红纸包儿走来说道∶“二奶奶,牛黄有了。我们姑娘说了,叫二奶奶亲自把分两对准了呢。”凤姐答应着接过来,便叫平儿配齐了真珠,冰片,朱砂,快熬起来。自己用戥子按方称了,搀在里面,等巧姐儿醒了好给他吃。

正在这时,贾环掀帘进来说∶“二姐姐,你们巧姐儿怎么了?妈叫我来瞧瞧她。”

凤姐见了他母子便嫌,说∶“好些了。你回去说,叫你们姨娘想着。”那贾环口里答应,只管各处瞧看,看了一会儿,便问凤姐儿道∶“你这里听得说有牛黄,不知牛黄是怎么个样儿,给我瞧瞧呢?”

凤姐道∶“你别在这里闹了,妞儿才好些,那牛黄都煎上了。”贾环听了,便去伸手拿那锅子瞧时,岂知措手不及,“沸”的一声,锅子倒了,火已泼灭了一半。

凤姐急得火星直爆,骂道∶“真真是哪一世的对头冤家!你何苦来还来使促狭!从前你妈要想害我,如今又来害妞儿,我和你几辈子的仇呢!”正骂着,只见丫头来找贾环,凤姐道∶“你去告诉赵姨娘,说他操心也太苦了,巧姐儿死定了,不用他惦着了!”说着跳过去就抽了贾环一个嘴巴。

贾环被打急了,喊道∶“我不过弄倒了药锅子,洒了一点子药,那丫头子又没就死了,值的又骂我,又打我,又赖我心坏,把我往死里 踏。等着我明儿还要那小丫头子的命呢,看你们怎么着!”

凤姐气得浑身哆嗦∶“好你个小狗操的!竟然敢和我顶嘴!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!”

二人正闹得不可开交,小红匆匆走来说∶“二奶奶,宫里的夏公公又来了,叫环三爷马上到正堂去。”

贾环昨晚已听赵姨娘交代过,此时心中大喜,连忙向正堂跑去。凤姐惊疑不定,宫里的夏公公怎么来找环儿?忙叫平儿去前面打听消息。

没有多久,平儿就回来了∶“回二奶奶,夏公公是来传圣旨,咱们府里的世袭赏给环哥儿了,要他马上写折子谢恩。”

凤姐一听,象被焦雷打了一样,半天才说出话来∶“怎么会呢?怎么会呢?

这个世袭本来应该是我们琏二爷的,不然就是宝玉,再不就是兰儿,怎么会是环儿呢?”

想到自己平日被赵姨娘当做眼中钉,肉中刺,现在她们母子当了家,自己娘家的靠山又倒了,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呢?想到这里,她又后悔起来,要不是自己鼓捣着那石呆子的侄子去告贾赦,也不至于闹成这个样子。现在自己的公公死了,若大一份家财落到了赵姨娘和环儿的手里,而且自己也得向他们低头了,真是应了那句话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”。

这时,只见彩霞急急地走来∶“二奶奶,您快去看看吧,老太太中风了。”

凤姐大吃一惊,如果老太太再有个三长两短,自己没有人护着了,非尽得受赵姨娘的气不可。她忙把巧姐交给平儿照看,自己急忙向贾母的上房走去。

原来贾母一听说世袭给了贾环,没有给宝玉,心中大怒,把贾政叫来大骂,要他再上一个折子,请求皇上把世袭转赐给宝玉。贾政分辨说皇上的圣旨,怎么好随便改呢。贾母气得一口气喘不过来,就昏了过去。

周围人顿时慌做一团,掐人中、灌 汤,好不容易才把老太太弄醒了。贾母闭着眼睛,一句话也不说。贾政忙叫人去请太医,又叫宝玉、黛玉姐妹们都来相陪。太医来了,见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,也不敢用猛药,胡乱开了几味清淡去火的药,又嘱咐∶“这药吃不吃是不相干的,一定不能再动肝火才是。”贾政连连点头,心里也又几分后悔。又一想这正是标榜自己是大孝子的时候,于是亲自伺候了贾母一夜。谁知他这从来没有伺候过人的人,挣扎了一夜,自己也病了,先是咳杖头痛,到后来竟然发起烧来,也躺在床上起不来了。

贾母和贾政这一病,贾环和赵姨娘就尽情地做威做福起来。赵姨娘怕府里人欺负自己是小老婆,就去找邢夫人,说二人一起管家。邢夫人自从贾赦一死,自己每天正惶惶不可终日,如今见赵姨娘找来,高兴得不得了,二人一拍即和。凡事赵姨娘出主意,邢夫人用大太太的名义去办,又把个贾府几乎翻了过来。

夜探红楼(一零九)

贾母病了、贾政病了,王夫人一气,也病了。凤姐没了主意,也装病不出门了。只是赵姨娘带着邢夫人,“一朝权在手,便把令来行,”颐指气使,做威做福。贾珍和薛蟠也过来出主意,凑热闹,一时搞得荣宁两府鸡飞狗跳。

贾环袭了这个三等将军,就免不得要上殿面见皇上谢恩,又要去各个王公候伯、通家世好去拜望。可贾环哪里懂这些礼节,贾政又重病不能起床,赵姨娘忙派人去请乌思道,以舅老爷的身分带带贾环。乌思道此时已然由雍亲王保举了个五品文官,虽然官职不大,但是大家都晓得他是雍亲王的智囊,也都奉承着他点儿。乌思道带着贾环洋洋得意地四处拜访,有时候不由得热情地过了头,虽然比贾环的官要小,却向嘱咐自己的儿子一样碎嘴唠叨。贾环刚开始还老实听着,到后竟魂游太虚去了。

这天忽然听得大学士贾雨村的夫人死了,乌思道就准备了几样祭品,带着贾环来贾雨村府上吊唁。贾雨村现在官坐大了,但是当年欠了荣国府的情份,而且自己现在由有短处捏在乌思道的手里,对他二人也是客气得很,祭过了灵堂,就请二人到书房上茶。

乌思道和贾雨村二人寒喧着,贾环却东张西望地四下看。他这个书房的摆设和贾政的那个差不多,只是那个铜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可是荣国府有近百年的历史才积攒下来的古玩字画,他贾雨村发迹才六七年的功夫,看来真是捞钱的一把好手。那副对联龙飞凤舞的,不象是古迹,莫非是他自己写的?

乌思道顺着贾环的目光望去,一副宋人山水,两边贴着一副对联∶“玉在椟中求善价,钗于奁内待时飞。”乌思道渊博得很,但是也没有见过此联,不由得一楞∶“贾大人,恕下官眼拙,此联出于何处呢?”

贾雨村叹了一口气∶“唉,说来话长。当年我穷困潦倒之时,寄寓于苏州葫芦庙,多亏当地甄员外时常接济于我。那年中秋,甄员外邀我赏月,念及平生报复,苦未逢时,对天长叹,吟得此联。那甄员外之侍女闻言频频回首,真乃我风尘中之知己也。后来官场得意,向甄家求得此女,琴瑟和谐,不想今日竟先我而去。”说罢,又连叹数声,泪眼纵横。

乌思道听了心中暗笑,这贾雨村真会做戏,都听说他在南城骡马市大街一带包了好几个妓女,金屋藏娇,他老婆是被活活气死的,居然现在还能哭得出来,于是也装得一本正经地说∶“大人不必伤心,人之福祸,冥冥中自有定数,尊夫人福薄,早登仙境。大人春秋鼎盛,日后必有良缘可配。”

贾环也插话说道∶“是啊,是啊,大丈夫何患无妻。我就知道几个绝色的女子,大人可有兴趣一见?”

贾雨村低下头,神色黯然道∶“先妻慧眼识我于落魄之时,如今皇恩加身,她却撒手而去,我岂有续娶之意,‘唯当终夜长开眼,报答平生未展眉’。”

乌思道说∶“大人情意真挚,令人钦佩。但夫妻一道亦是人纶必有,姻缘亦是定数。大人不是表字叫‘时飞’么,这副对联已然预见了大人的未来姻缘。”

贾环恍然大悟,忙接口道∶“是啊,是啊,‘钗于奁内待时飞’这句已然说明前程自有玉叶金钗等待着大人的姻缘呢!”

贾雨村听了笑而不答。

这时,门官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∶“禀告大人,雍王府的四贝勒前来祭奠,已经到了灵堂。”

贾雨村听了,急忙起身去迎接弘历,乌思道和贾环紧跟在他的身后。

弘历祭奠完毕,贾环忙抢上一步,给弘历请安。

弘历一见是贾环,哈哈大笑∶“你小子也出息了,把荣国府那座金山那到手了,借我几两银子花花如何?”

贾环赔笑说∶“贝勒见笑了,金山银山,您也不稀罕。不过只要有用得着我贾环的时候,只要您给个话儿。”弘历忽然想起了些什么,悄悄地把贾环拉到一边∶“那这荣国府里的事情你都能作主么?”

贾环把小鸡胸脯一挺∶“当然!您有什么事情,尽管吩咐。”

弘历眼珠子一转,小声说∶“我看你们府里林黛玉长得不错,你给我说个媒如何?”

贾环知道黛玉是宝玉的心上人,自己有有点怕宝玉,就支支吾吾地说∶“这个,林姐姐是汉人,不是满汉不通婚么?”

弘历嘿嘿一笑∶“我让她入满州抬旗,谁敢说个不字?难道你在贾府做不了主么?别怕,以后有什么事情,我都给你戳着。”

弘历这一激,贾环急了∶“我怎么做不了主?我当然做得了主。您就尽等着听我的好消息吧。”说罢辞别了众人,就匆匆回贾府去了。

看着贾环远去的背景,弘历不禁笑了起来∶能这样最好。自己和黛玉身世的秘密实在是太大危险。可是黛玉又杀不得,否则福晋饶不了自己,而且那么漂亮的小妞,杀了也实在可惜。要能娶过来,封住了她的嘴,自己享了艳福,福晋也会高兴,能和她自己的女儿朝夕相见嘛。只怕父王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娶一个平民的女儿,自己要好好编一套说词才行。

(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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